疫情記者會之外,我們看不見的醫藥記者工作實況

去年疫情爆發以來,民眾對於天天召開的記者會習以為常,除了獲取疫情的資訊外,許多網友也十分關注記者與行政官員的「互動」。鏡頭背後,網友看不見的醫藥記者工作實況長什麼樣子?

4月29日在政大新聞館,媒體翻譯蒟蒻與政大傳院 Media Talks 邀請《聯合報》元氣中心醫藥組記者楊雅棠與《民視》生活組記者陳子凡,分享他們在報社與電視台的第一線工作經驗。

活動影片紀錄:https://youtu.be/x67LF-B5ypU

談起「醫藥記者」,你的腦中會浮現什麼關鍵字?(圖/活動現場 Slido 截圖)

從公關室到記者室的報社記者——楊雅棠

上線兩年多的楊雅棠,其實並不是傳播科系出身,公衛系畢業的她,在讀完研究所就走上公務員之路。從一開始被分發到健保署,後來轉到疾管署公關室,楊雅棠的工作就是不斷舉辦議題性的記者會。「我的人生就是『鳳梨*』的命,」她自嘲,自從進入疾管署後,她因為 H1N1、伊波拉病毒等疫情,一共見證了四次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的成立。

《聯合報》元氣中心醫藥記者楊雅棠。(攝影/謝承學)

當時的政府對於社群經營還不是那麼熟悉,楊雅棠的工作就是在每次記者會的幕後監控網路輿情,並在會後透過社群媒體與民眾互動。曾經當過「1922 防疫達人」小編的楊雅棠,為了精進傳播、行銷、公關的學識,決定重新捧起書本就讀台大新聞所,沒想到反而因此燃起了記者之魂。新聞所畢業後,楊雅棠加入《聯合報》成為醫藥記者,卻在上線沒多久後就碰上 COVID-19 的疫情。

「難道政府給的答案就是正確的嗎?」

重返疾管署,楊雅棠坦言,以記者的身份看到以前的長官對她來說非常地尷尬。原本需要畢恭畢敬的主管變成自己在記者會上必須質問的對象,而隨著視角的不同,自己也不能像過去只想著將政府的資訊傳達給閱聽眾,反而得試著思索 — — 難道政府給的答案就是正確的嗎?

「難道我們就是只能一味接受政府給的立場跟觀點嗎?那我們就只要央視就好了啊!」楊雅棠話說得直接,這道問題卻是她剛踏入新聞業時,不停給自己的叩問,「以前會很輕易地接受上面防疫醫師、教授的訊息,可是其實當你靜下心來想的時候,你會發現原來一般民眾也可能有疑慮。很多時候記者的提問也是來自身邊朋友的問題,你就會覺得自己好像有那個義務在記者上問出來。」

報社醫藥記者的一天。(圖/楊雅棠提供)

記者與公務員,除了在記者會上的立場不同,上班時間也有極大的差別。楊雅棠表示:「我們每一天其實都沒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。」以《聯合報》為例,醫藥記者的工作是依照部會(例如疾管署、食藥署、健保署等)指派,此外每個人還要再分配相關機構(例如醫院、基金會、藥廠等)的新聞。對每個記者而言,早上8點在立法院待命是常有的事,最早的行程甚至有早上6點的。主線是食藥署的楊雅棠回憶,去年除了疫情,她還要追萊豬的新聞,「我身上也背了台北的榮總(醫院),所以去年我也參與了一件大事叫做『李登輝去世』。」

每天必經的報稿、放榜、寫報版行程,常常一忙完已經是晚上10點多,也難怪楊雅棠自嘲越來越沒有朋友,「記者常常不能跟朋友吃飯,或是約了吃飯,結果發現題目超多。」

每一次採訪,就像又上了一堂課

成為記者後,楊雅棠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就是:「當記者會後悔嗎?」對此,她坦言,當記者確實真的很累,工作時間不固定、沒有確切的上下班時間、在記者會上發問還會被罵⋯⋯但是相比公務員每天待在辦公室的日子,她更喜歡以記者的身份到處去走、到處去看,「當醫藥記者不錯的是,每一次採訪醫生、專家好像又上了一堂課一樣,而且同業之間的感情都滿好的。」

對楊雅棠而言,不管是在疾管署的公關室或記者室,她的目標都是把正確的醫藥資訊傳達給廣大的閱聽眾,正所謂「新聞無畏、消息無偏」,這是她在疫情的亂世中,給自己所下的目標。

與壓力為伍的電視台記者——陳子凡

《民視》生活組記者陳子凡。(攝影/謝承學)

政大新聞系畢業的陳子凡,進入職場後從《華視》的編輯、《壹電視》記者、《台視》記者,一路轉換到現在的《民視》。「電子媒體每一個記者通常都要扛兩條線,」陳子凡說明電視台記者的工作型態,曾經主跑娛樂線、以醫藥作為代線的他,因緣際會把主線換成了醫藥,正好就碰上 COVID-19 疫情的爆發。

不同於報社記者,電視台記者的工作時間通常會被拆成早上跟下午。3個多小時內,記者需要完成報稿、約訪、採訪、撰稿、做帶等流程,每天都必須承受兩次龐大的時程壓力。陳子凡提起疫情高峰時期一次最急迫的經驗,「記者會開完已經傍晚六點,然後晚上七點就要播晚間新聞,我只有30、40分鐘要把新聞從0做到100,如果沒有達成就完蛋了,因為是頭條,一天最重要的事情。」

電視台醫藥記者的一天。(圖/陳子凡提供)

「與壓力為伍」似乎是電視台記者的工作日常。在記者會召開當下,陳子凡除了需要聽打逐字稿、記錄發言人在幾分幾秒說了哪些事情,還要快速消化記者會的內容並即時舉手提問,除此之外的空檔也要把記者會的訊息會報給主管⋯⋯短短一個小時內,要完成所有的事情恐怕真的需要三頭六臂。

「畫面」是電視新聞不可或缺的要素,而為了充實報導的畫面性,陳子凡必須在疾管署扮演公司的前鋒,時時打聽當天可能的新聞點,如果發現新增案例可能的社區足跡,就要快速通報駐地的記者,請他們先準備做新的一條新聞。

電視台記者:時程趕又多工

時程趕、多工的工作性質,也讓陳子凡學會偵探般的本領,他可以從記者會的出席者推測當天要宣布的政策,「我們知道越大的人出席會有越大的事情,如果都是陳時中出席就代表今天會很忙,如果只是莊副(莊人祥)出席的話,那我們就知道今天應該只有境外。」

另外,「堵訪」也是電視台記者很重要的技巧,陳子凡說明,「有時候陳時中的公開行程沒有安排聯訪,你就要在他進到活動會場的中間把問題問完。」曾經在一棟大樓裡,他利用陳時中搭手扶梯的時間完成了採訪,整個過程只有短短十幾秒鐘,「所有事情都要沙盤推演,包含攝影記者要站的位子、拍攝的角度。」

儘管工作如此繁忙,還是有許多記者同業會遭到網友批評,甚至肉搜。陳子凡表示,網友的評論的確造成不少同業的壓力,雖然他自己並不會特別去看網友的批評,但是他也希望民眾能夠更認識醫藥記者的工作幕後。現在工作之餘,他也開設了「醫起543」的 Podcast 節目,希望能傳播正確的疫情資訊,也降低民眾對於記者的誤解。

在電視螢幕前採訪了五年多,陳子凡談起自己的工作還是充滿熱情,「有時候下班之後去餐廳或小吃店,看到自己的新聞、自己的聲音,每個人都很專心地聽、獲取必須知道的資訊,我就能從中獲得成就感,這是我在這裡的價值。」

活動現場問答精選

兩位對於先前網友連署要求「記者提問實名制」有什麼看法?

陳子凡:同意記者要報上媒體名稱,因為在記者會現場代表了媒體身份,問的問題是需要受到檢視的。但沒必要報到記者個人名字,因為有些問題是主管、政治組或社會組交代下來的問題,非個人提問。

楊雅棠:同意報上媒體名稱,也是讓台上的人知道是哪家媒體的提問,但不需要報記者名字,因為報導其實都會寫上記者名稱,以示負責。而記者會上如何提問,都是記者的工作手法之一,沒有必要被置喙,而且之前也曾發生過網友肉搜記者的事。

如果記者和政府的消息來源關係不錯,會與媒體第四權的角色有所衝突嗎?

陳子凡:的確是因為疫情變得跟指揮中心熟悉很多,工作上會比較好訪問,但該質疑的時候還是會質疑。

楊雅棠:就像跟同業之間的關係要拿捏,跟受訪者之間關係也要拿捏,跟對方熟不代表就要接受他所有的意見。即使跟指揮中心關係比較好,但僅止於平常聊天,如果對方要餵消息給你,也要去質疑他背後的動機。

疫情記者會上,兩位有沒有觀察到國族情緒在裡面?就是覺得台灣防疫做很好,記者跟政府要站在一起?

楊雅棠:不會,因為像平面媒體的同業每天都會吐槽,記者也會往最壞的方向去推算,更多時候反而觀察到的是政府對記者「餵訊息」的關係。

陳子凡:不會,因為主管會有非常多批判的意見,記者也會從政府提供的訊息中找地方去質疑。

兩位如何權衡媒體立場與記者個人的想法?

陳子凡:曾經遇過主管指示我去疫情記者會問不適合的問題,資深的記者會直接跟主管解釋這個狀況,我自己則是會選擇不問。

楊雅棠:剛開始會很抗拒、反抗,但如果現在主管要求問蠢問題就會問,並且希望官員快點打臉自己,然後再回報到群組。

紙媒沒落的情況,會不會覺得報紙對社會的影響力越來越小?

楊雅棠:我覺得這不是一個記者可以去解決的問題,但是對我來說,不管是紙媒或電視台,內容這件事情還是重要的,不管媒體最後怎麼轉型,還是要看下一個內容型態是什麼樣子,然後朝向那個方向前進。

陳子凡:電視台其實也是夕陽產業,所以電視台也必須面臨很多轉型。現在電視台的網路組也不斷在擴編,所以我覺得我們自己在面臨轉型的時候,要多培養自己的專業能力,文字記者可能不只要會寫字,還要會剪、會拍。我們必須要自己多培養能力,這是我們面臨轉型的時候需要去增進自己的地方。

*鳳梨:台語為「旺來」,語意上指讓新聞事件發生的機率更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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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體翻譯蒟蒻 Media Juro

媒體翻譯蒟蒻是一個推廣媒體素養、希望增進閱聽人與媒體人互相理解的社群團隊,成員由新聞系所學生與媒體從業者組成,期盼透過社群內容經營以及定期的線下活動探討媒體時事,促進社會的良性溝通。